深秋谜影

       他从来没有在这个点来过王府井。

       凌晨五点的王府井，最后一家夜宵店也已经关门，整个广场没有人，没有声，连光都只剩下零星半点，好似地下城不可见的繁星。

       刘启走过大道上的窨井盖，哐当一声的闷响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醒来了。

       刚回到地下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到这个点也无法入睡。那时候他可以在床上辗转反侧，反正关上门，就吵不到韩朵朵了。

       但现在不行，李一一昨天刚熬了个通宵改程序，今天好不容易在零点前搞定睡下，刘启可不想因为自己偶尔的失眠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睡眠。

       工作区要到六点才会开门，刘启在门口晃了一会儿，就往旁边的小公园走。说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些石桌子石凳子，树全是投影的。这个点，投影仪自然没开。

       刘启随便找了个石凳子坐下，叼着出门前顺手带上的蚯蚓干，也没嚼，跟叼着根烟似的。

       地下城的物资紧缺，烟草可以算得上奢侈品。之前也亏得他和姥爷是优待人员，才能有多余的信息点买点这些。刘启烦躁的时候也会用抽烟这种方式发泄一下，虽然之前得背着姥爷，现在得背着李一一。

       说起来抽烟这事还是那时候和姥爷学的。

       刘启胡乱地想着，却没站起身去自助贩卖机上买烟。他现在并不觉得烦躁，也没有无聊的感觉。

       回忆从来不是一件无聊的事。

       放过嘴里这根蚯蚓干，让它安静埋葬在他的胃袋里，刘启往兜里掏了掏，没捞着另外的蚯蚓干，反而捞着了个小型遥控器。

       嗯……他兜里好像没放过这玩意儿吧……

       哦，他穿错衣服了，就说怎么这么紧呢。

       不过……

       刘启熟门熟路地对着投影仪按了几个按钮，投影仪滴滴了两声，很快投影出一颗绿油油的松树，而后光影闪烁半秒，松树变成了某个他很熟悉的身影，正在对他笑。

       刘启虚虚地穿过投影下浓密的卷毛，即使现在碰不到，他也知道这头小卷有多么松软。

无聊。

       刘启想起之前一边抓着头发疯狂敲键盘，一边吐槽这个程序有多么无聊的观察员，带着笑意附和了一句。

       那是他们拯救地球一周年，政府的文艺部门想出了个瞻仰英雄人物的活动，和李一一他们技术部合作，在这个公园全息投影那些为流浪地球计划做出杰出贡献的英雄们。

       CN171-11的全体人员都上镜了，包括他们这些临时编入人员。刘启这时候不由得感慨现代技术的发达，即使只有一张照片，也能投影出一个动态人物。他记得那段时间韩朵朵一有空就跑这里来，对着韩子昂的投影又哭又笑，好几次差点被工作人员赶出去。

       刘启也常来，但他通常不会让韩朵朵和李一一发现。

       他也不会对着姥爷和老爹又哭又笑，眼泪早在冰原上车顶上流干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投影人物的正对面，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去拉那双拉不到的手，然后在必须要走的时间离开。

       朵朵知不知道这件事，刘启不知道，但李一一是一定知道了，因为这个活动结束以后，一一又带着他来过一次，也是和今天一样的黑夜，但时间要早一些，他还能买到烤串。

       就是那天，他急匆匆地拉着刘启来到公园，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噼里啪啦按了几下，那些已经回归原本功能的投影仪又投影出了人物，姥爷和老爹又回来了。

       送给你做纪念，不过不要在有人的时候用，被发现了我就要被扣工资了。

       刘启记得，李一一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没有看他，但手里的遥控器已经递到他手里。一一后面说的那些使用说明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眼里只有对方的眉眼，还有他额角鼻尖渗出的小汗珠。

       他手上还拿着四五串烤蚯蚓干，即使包了纸巾，花椒油仍然渗了出来，指尖指腹都是油腻的触感。刘启不记得他把烤串和遥控器塞到哪儿去了，但他记得他胡乱地在衣服上擦过手，然后环住了李一一的肩膀，吻了下去。

       那个遥控器最后还是回到了李一一的手里，因为刘启说以后要来就一起来，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晃回王府井的时候不到五点四十，刘启还有二十多分钟需要浪费。他站在大树前的牌子边，几乎没有纠结就随意挑了一个地方走。

       地下城一样有天安门广场，广场里一样有升旗仪式，不过现在固定在六点整。

       刘启到那儿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有三五个人，年纪都不小。现在这种活动一般都是老年人更感兴趣一点，年轻人还是愿意多睡会儿。

刘启不是来看升旗的，也就没往前凑。

       他盯着那根光秃秃的铁杆，想起小时候还在地上，他们也差不多站在这个位置，老爹背着他，姥爷在身后扶着，妈妈则在身侧举着相机。一家人看着太阳升起，看着红色的旗子一点点爬到最高处，迎着阳光，全世界都暖洋洋的，充满希望。

       现在这里没有太阳，没有红旗，也没有家人。

       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他想回家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的光已经亮了起来。刘启抬手看了眼表，五点五十八。

       门从里面打开，刘启有点惊讶地看着站在面前揉着眼睛打哈欠的李一一，没想到人这个点能醒。

       “你回来啦。”李一一一件T恤加短裤，连外套都没套。声音也是朦朦胧胧的，带着鼻音，明显是还没睡够。

       刘启扶着那人的肩膀把人推进家门，看他眼皮都耷拉在一起，撑都撑不开，有点无奈地再把人往卧室推。“怎么这个点就醒了，今天不是休息吗？”

       “你不在，”说话间李一一又打了个哈欠，“被窝冷。”

      “你这理由可真是……”刘启脱了外衣，挂回挂钩上。庆幸这家伙现在困得很，估计也没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要不然指不定要说什么。“行吧，哥再陪你睡会儿。”

       “嗯……”李一一大概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翻了个身，抓着他的胳膊又陷入了梦乡。

       刘启终于实打实地摸到了这头小卷毛，指尖轻捻着柔软的发尾，心也变得柔软。

       六点已经过了，模拟的阳光从小窗里透进来，照到床头，照到李一一的脸，于是棕色的卷发一下变得金灿灿，让人想起典当铺里久久没有被卖出的琥珀。

       刘启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一跨步走到窗前拉上窗帘。而后他又轻声踱回来，在李一一还没皱眉头前躺了下来，侧过身将人搂在怀里。

       李一一大概是感觉到了热源，一被他搂过来就顺势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停了下来，呼吸逐渐悠长。

       刘启眯起眼，下巴搁着怀中人的发顶。

       今天要不要找个理由请个假呢？

END

小剧场：

       刘启当然是没请成假，但韩朵朵也没吃着早饭。作为一个今天期终考的大学生，她恨恨地咬笔盖，饿着肚子写卷子，心里有点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