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条】今日初雪
· 文不对题系列
今日初雪
01
今天饭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
韩朵朵没有说起学校里的奇闻趣事，李一一也没有从0和1的世界出发探讨它们存在的可能性，刘启更是一言不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黄金时代的诗人总能恰到好处地运用语言确切地形容这些无言的境况。
“长条哥，你什么时候走？”韩朵朵还是把该问的问出来了，虽然语气非常的低落。
“后天一早。”李一一推了推眼镜，多少有些无奈，“朵朵，我只是去交接工作，最多两个月就能回来。”
兄妹俩也是在最近一次聊天中才了解到，李一一虽然是联合国的紧急技术调查员，但他同时也隶属于北京地下城中央研究所，而之前一直被委派在成都一号地下城科研所常驻，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才会到处飞。木星危机之后，北京这边的科研人员损失惨重，人手不足，把所有委派出去的人全都调了回来，李一一这才终于回到北京地下城，能时常出现在兄妹俩面前。
然而当时离职的时候，李一一手上还有一个他主负责的开发任务没有完成，可北京这里人手也缺得紧，不得已他只能远程协助成都科研所跟进项目的次级负责人，也算是顺利把任务推进了下去。
但终究有些事情需要他到现场处理。成都那边的申请已经提了好几次，北京这边一开始是驳回，之后还是同意了调任，让李一一完成了任务就及时回来。
这类事情一旦在程序上走顺了，后续发展也就飞快。两天前李一一才接到的通知，一天后他就要出发了。
按理说他在接到通知的时候就能告诉刘启和韩朵朵，但就是知道两人可能的反应，他硬是拖了两天，拖到不能再拖了才说出口。
明天白天还要工作，晚上他得收拾行李，不能来刘启家蹭完饭，今天再不说就要不告而别了。
但显然，他今天说了也没有什么好结果。朵朵的反应还在预期内，刘启的就……李一一抬眼看了看正在厨房里洗碗的背影，抿了抿嘴。
刘启好像生气了。
李一一并不理解这件事为什么能勾起他的怒火，但就那人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状态，李一一肯定，现在最好不要再提任何相关的事，不然保不准就得炸。
韩朵朵已经去写作业了，狭小的客厅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李一一听着厨房不断的水声，思考现在走和待会儿走哪个选择更加合适。
水声停了。
刘启湿淋淋的双手往T恤上抹了抹，回身关掉了厨房的灯。他走到李一一面前，表情用“严肃”来称呼也不为过。李一一被他这么搞得也挺直了腰背，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人哼出一个字，最后看人摸着后脖颈坐在了他旁边。
“后天早上几点走？我去送你。”说这话的时候刘启一直没转过脸看他，“行李要帮忙收……算了，估计也用不着。明天晚上我带饭给你，临走一餐就别营养素对付过去了，我给你做点好的。”
李一一盯着刘启的侧脸，右边那片冻伤的疤痕沿着鬓角一路占满了他的视线，过去了那么就还是无比狰狞。现在修复疤痕一类的美容医疗早已凋零，这个勋章大概是要跟他一辈子了。
“之前不知道怎么说，拖了一下就到现在了，不是故意要临时通知的。”李一一伸进口袋里摩挲着他那两颗二十面骰子，“这次只是去给之前的研究收尾，通常情况下没有危险，你不用担心，过两个月就回……”
“是啊，过两个月就回来了。”刘启狠狠闭了下眼，“那混蛋那时候也说等我看见木星他就回来了。”
“那不……”
“我知道不一样！”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刘启立刻收了声。
空气在此沉默了一秒。
“刘启……”李一一好像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生气了。
“没事，那是你的工作，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就放心去干，朵朵这里我也能辅导，这段时间谢谢了。”刘启停顿了一下，语速明显加快，“你也早点回吧，这两天事儿应该挺多的，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说完，刘启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全程都没看李一一一眼。
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李一一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哪一块落了下去，沉到谷底。
02
“我哥就这样啦。”通讯器里韩朵朵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元气，“典型一PTSD，完全没救的那种。长条你不是教过我嘛，晾两天就好。”
李一一此刻已经坐在去往成都的运载车上。他刚刚才和刘启分开，也不知道那人又从哪里弄来的防护服和身份认证，竟然一路送他到运载车停车场。
“朵朵，这次不一样。”李一一打错了一行代码，返回键敲得飞快，“这是一个容错率很低的问题，而我犯错了，后续结果可能不太妙。”
他想起今天早上的刘启，一路都板着脸，没有笑容。
“放心好了，长条，刘户口对你的容错率可高了。”韩朵朵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他现在那样我见多了，就和那时候跟刘叔叔闹脾气的样子一模一样，可幼稚了。”
又敲错了一行，李一一皱着眉，撤回修改。“朵朵，那就更麻烦了，你想想他那时候闹了多久的脾气。”
韩朵朵好像也被噎住了，通讯器那端沉默了一小会儿。“嗯……反正你不用担心啦，户口肯定忍不了几天就会来找你的！”
键盘上的手已经彻底停下来了。“什么叫会来……”
“啊啊！”韩朵朵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迟到了，长条，我先挂了啊！”
“哎，朵朵！”李一一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对面已经挂断了通讯。他看着待机页面发了几秒的呆，最后还是把心思放回到电脑上。
与其去想这个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还不如早点把工作完成，早点回来。
虽然这一路上他的效率极低，不及平常的五分之一。
到了成都以后，李一一才发现，问题远比他们发过来的文件中显示得要多，不加班加点估计两个月根本结不了。
这下工作彻底占据了他的生活，他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一心扑在工作上，那些让他不安、迷茫的情绪都被放在了一边，如果不是韩朵朵提起，他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来了将近一个月了。
而他这一个月，除了有两次在韩朵朵打来的电话里听到刘启的声音，竟然基本没和那人交流过。
原来和一个人疏远是那么得容易。李一一想，这下彻底完了，回去之后刘启会不会彻底不理他了……
因为调任和同事好友疏远的事，李一一也碰到过不少。在这个时代，情感本来就已经被求生的欲望冲淡，他又是个对这么不那么在意的人，本来以为自己会习惯，不管是放下还是重新拾起，他都会做好准备。
但刘启显然就是一个意外，程序里一个无法修复的BUG。李一一一想到自己和刘启形同陌路的可能，就觉得心被揪紧了，连呼吸都会变乱。
他不要这样的可能。
03
为了消除这种可能，李一一想了很多办法，但现有条件让他没有试错的机会，只有试着模拟对方的情况，试图找到一种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然而“刘启”这个变量太过特殊，他即使在脑子里模拟过很多遍，也还是不确定他选出的方案到底合不合适。
但不能再拖了。
这天李一一难得在正常时间下班。他站在大门口，翻出通讯器里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几乎没有犹豫便打了出去。然后在电话拨出后，他突然想到，这个时间刘启不是还在汽修厂就是在给韩朵朵做晚饭，根本接不了他电话。
李一一为自己显而易见的不理智叹了口气，刚想挂断电话，通讯器就滴的一声，显示已经连接。
“长条？”对方的语气很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打过来。
“刘启，”李一一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之前没有提早告诉你和朵朵是我的问题，以后碰到这种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不会说走就走的。还有，这边的工作我已经完成大半了，不出意外再过半个月我就能回来。”
说到这里，李一一稍稍暂停了一下，而后在对方还没说出任何话的时候接着补上：“刘启，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形同陌路，你能原谅我吗？”
大概是他连珠炮一般的语句和语速让人有些应不暇接，刘启那边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着，混合着风声，让李一一有片刻的安心。而这点安心，又在不断延长的沉默中一点点变成不安。
就在李一一想要再问一遍刘启能不能原谅他的时候，对面传来了些许动静。
刘启好像笑了。
“也是服了你了。”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什么？刘启，你到底……”
“李一一，抬头。”
李一一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立刻抬起了头。
成都地下城此时已经入冬，带着凉意的寒风被模拟出来，卷起广场上未被扫净的尘埃，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气中，竟好像黄金时代的图书里，那场将歇未歇的初雪。而他思念的那个人，正站在这场盛大的绮丽景致中间，带着他熟悉的笑容，把所有的光怪陆离都染成温暖而震撼的色调。
李一一的脑子转不动了。
大概是他呆呆的模样确实太傻，李一一看见对面的刘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笑声通过通讯器传来，和画面完全统一，让他停转的大脑彻底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他的幻想。
“喂，回神了。”
刘启掐了连接，朝他走来。
“嗯。”
李一一也朝他走去，很自然地被人揽住了肩膀。
“吃晚饭了吗？”
虽然他下一秒便拍掉了那只手。
“没呢，这不在这儿等你下班。”
但他试探性地伸手握住它。
“那一起去吃火锅吧，我知道一家店，现在去应该还有座位。”
然后被对方紧紧地回握，十指相扣。
“好啊。”
他听见刘启这样回答。
END
小剧场：
“李一一，你真是把我要说的话全说完了。”刘启捞了片蚯蚓肉，吸溜一下吃进了嘴里，“我还想要你原谅我呢，那时候是我态度太差了。”
“那这一个月也没见你联系我。”李一一拿筷子戳戳蔬菜干。
“那你不是也没联系我！”
“我……我每天忙完都深夜了，那时候你们早睡了……”
“怎么可能睡了！我那时候绝对还在死磕那本砖头。”
“砖头？说起来你怎么来的成都，你现在又没有驾驶证又没有车……”想到这里，李一一立刻看向了刘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又偷车了？！”
“什么偷！”眼看周围两桌都看过来了，刘启赶紧打了哈哈糊弄过去，接着压低声音，“最多算借，哥可走的正规程序。还有，”刘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哥有证好吧。”
李一一一把拿过刘启手上那张卡，上面确实是刘启的头像刘启的名字，职位，实习驾驶员。
“原则上实习驾驶员只能在副驾驶辅助运输工作，转正前严禁独自驾驶……”
“是啊，所以你知道为了来这边我给那老头多少东西、费了多少口舌才让人接了一趟这边的活。”刘启带着凳子坐到他旁边，抽走了他手上的驾驶证。“通讯器什么的都太虚了，我就是想见着你人，当面跟你道歉，当面问你个事儿。”
刘启的眼睛亮晶晶的。“李一一，回去之后还愿意睡我床吗？”
李一一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同往常。“……到时候把床拼的大一点，一起睡吧。”
